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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：梁 湘
来源：真故研究室（ID：zhengulab）
6月25日，针对减肥适应症的司美格鲁肽注射液（商品名：诺和盈，Wegovy），在国内批准上市。几年来，司美格鲁肽以其“月瘦10斤”的传说，以及相对安全、易得的特性，在减肥人群中口耳相传、暗地疯抢。
如今在我国，平均每3人中有1人超重，每6人中就有1人肥胖。预测数据显示，全球肥胖症成年人群将从2020年的8.1亿，在2035年翻倍到15.3亿。司美格鲁肽的官方获准，让肥胖这一全球性的公共卫生难题有了新解。但在社会审美的规训下，一些并不肥胖的年轻人也开始滥用所谓神药，甚至对药物副作用置若罔闻。
“减肥神药”，月瘦10斤安装完针头后，来自武汉的王小姐一时间有些犯怵。
这是2022年的夏天，身高1米6、体重128斤的王小姐决心减肥。运动健身、轻断食、抽脂手术等种种手段，对减肥者的毅力、欲望、时间甚至钱包都造成了挑战。减肥难的大山如脂肪般层层堆叠。
这时，王小姐听闻了一个“神药”——司美格鲁肽。名字难记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传说它“月瘦10斤、价格不贵、副作用不大、有很多地方都能搞到。”
朋友口中的“很多地方”指的是灰色渠道。在正规医院里，司美格鲁肽仅批准用于成年2型糖尿病患者控制血糖，减肥是它的附加功能，并不能轻易拿到。
通过一个医药代表的朋友，王小姐终于在厂家见到了传闻中的“神药”：类似圆珠笔的小管，1.5ml液体中含有大约2mg司美格鲁肽，一支500元。
司美格鲁肽遇热失活，温度必须控制在2℃到负8℃，只能冷链运输。由于渠道特殊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，王小姐拿到的司美格鲁肽藏在冰袋之中，在炎炎夏日下滴着水。
王小姐心跳加速，火速打车回家，“感觉像是参与了器官移植之类的走私生意。”
没有医嘱，只能自己看说明书。王小姐转动针筒，让第一次注射的量达到推荐的0.25mg，但将针头对准自己肚脐眼大概3公分的位置后，王小姐还是犹豫了几分钟。
闭眼一扎，几乎没有痛感。好像身体也没有什么变化。
过了晚餐饭点，王小姐才意识到，自己完全没有食欲——那一针药剂，起效了。
图|减肥神药司美格鲁肽注射液，图源网络
作为一种GLP-1受体激动剂，司美格鲁肽模仿了进食后胃肠道中释放的GLP-1激素，不仅能降低血糖，也能让人在几天内长期产生饱腹感。原本用意志难以对抗的美食诱惑，被轻易瓦解。
一个月后，药物节食的王小姐瘦了七八斤。尝到甜头后的王小姐又一次出手，共用了三支注射液。仅仅两个月，体重就从128斤降到了104斤。看起来江湖传言非虚，使用司美格鲁肽，平均下来确实是月瘦10斤。
在轻断食的配合下，每天跑步1小时，瘦10斤也得跑3个月；真选择抽脂，根据部位不同，费用1~3万元；而选择司美格鲁肽，每周无痛一针就好，性价比全方位领先。
即便无法如王小姐那般可以直接找到厂商，手机点开电商平台也能轻松买到。同样1.5ml的司美格鲁肽注射液，价格在600~900元不等。
图|王小姐帮闺蜜买药
减肥的趋势早已无关性别，越来越多的男性也对司美格鲁肽趋之若鹜。
来自北京的程越与Fleck，一个是主持人，一个是平面模特，出于职业原因与个人需求，也在2022年的夏天加入了司美格鲁肽的大军。“不减下来，就接不到活儿。”
借助身边患糖尿病的朋友或电商平台，程越与Fleck都以自己的方式搞到了减肥神药，一个月下来都成功瘦身十几斤。
30岁，身高1米72，体重138斤的小壮，为了达成体重120斤的目标，也在2022年从药贩子手中拿到了所谓的“减肥神药”，“减肥完全是为了臭美。”
打药后，早上一个全麦面包就能让饱腹感一直维持到午后。中午随便吃点沙拉，晚上再吃一些水煮菜，小壮的身体也没有饥饿反应。
“按照最科学、最营养、最减肥的方式去吃，少油、少盐、少糖的话，其实是抗不了几天的。我会很饿，下午茶时间、尤其是晚上睡觉时，会非常非常饿。但是打了这个药，就能让我轻松坚持下来。”
两个月后，小壮超额完成了任务，体重一度低至114斤——整整减掉了24斤。
小壮开始将司美格鲁肽推荐给身边的人，甚至包括自己57岁的母亲，母亲还推荐给了自己关系好的邻居。
问及怎么敢把私自获取的处方药给母亲用，小壮回答：“那么多比我妈岁数大的糖尿病患者都在长期使用，这个药的安全性不会有问题。对于这个药的减肥效果我是相信的。”
反弹，被减肥药捆绑的年轻人不可否认的是，人类确实越来越胖了。
《2024年世界肥胖报告》指出：全球受到超重/肥胖影响成年人数，将从2020年的22亿增加到2035年的33亿，全球占比将从42%上升到54%。难以想象，将来走在大街上，一半人都会被肥胖困扰。
除去外型上的臃肿，癌症（肿瘤）、冠心病、中风、糖尿病，这些可能导致死亡的疾病都会因肥胖加剧。高血压、高血脂、代谢相关性脂肪肝、动脉粥样硬化、胆囊疾病等也会因肥胖找上门来。
图|数据来源：世界肥胖联盟
当超重和肥胖越来越成为全球范围内亟待解决的公共卫生难题，司美格鲁肽的受捧便有了更多意义。《自然》杂志2023年度十大人物评选中，莫伊索夫便因为鉴定出胰高血糖素样肽-1（GLP-1）而入榜。她的研发为司美格鲁肽的诞生奠定了核心基础。
在2022年10月，特斯拉首席执行官马斯克就在社交平台上发文称，靠定期禁食和Wegovy，自己一个月减重了18斤。
Wegovy，商品名诺和盈，是丹麦药企诺和诺德研发的一款司美格鲁肽注射液。意见领袖的发言，让诺和盈全球销量暴增，同时也导致主要活性成分均为司美格鲁肽的同胞产品诺和泰（Ozempic）全球缺货。
诺和泰主要用于2型糖尿病治疗，也是国内私自交易的主要品种。大量减肥人士的疯抢，一度导致真正需要此药治疗的糖尿病人一药难求。
虽然成分相似，但注射用减重的诺和盈与注射用降糖的诺和泰，站在药理角度仍有严格区别。值得注意的是，在中国目前获准减肥使用的司美格鲁肽注射液是诺和盈，而非诺和泰。
就算是获批的诺和盈，一样也有药理上适用的两类人群：
27≤BMI≤30，但同时具有一种或以上超重相关合并症的人群，例如高血压、高脂血症、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以及心血管疾病等。
注：BMI=体重（kg）÷身高（m）2
BMI标准不适用于肌肉含量较高的运动人士及孕妇
只有符合条件的医学意义上的肥胖者，才能拿到医院开具的处方。以瘦为美的年轻人，仍然盘踞在灰色领域里偷偷购药。至于买到的到底是诺和盈还是诺和泰，对他们而言，或许并不重要。
图|Fleck所购的未被批准的诺和泰
当体重达到目标体重后，武汉的王小姐用药三支后停药。食欲回来了，同时回来的也有体重。
四个月后，因为司美格鲁肽瘦身到104斤的王小姐后，体重反弹到了130斤——比用药前还重了两斤。
王小姐感到焦虑，又一次找厂商购买了司美格鲁肽。为了更高效地瘦身，王小姐决定加大剂量，由0.25mg一针改成0.5mg。
这次，钻心的胃疼到来了。夜晚，王小姐疼到睡不着觉，只能服用止疼片。疼痛持续了三天，但饱腹感持续了一周。“这就是变美的代价。”
仅仅一针，小王姐肉眼可见地消瘦了，说不出是因为药效还是因为病态。第二针，王小姐咬咬牙，还是选择了0.5mg的剂量。这一次，她疼得几近晕厥，被送去了医院。
面对医生的询问，王小姐无论如何都没有说实话。最终，病症以“胃痉挛”诊断。医生委婉地提醒道，不要私自用一些非官方的物品。
体重反弹基本是所有使用司美格鲁肽的人共同的问题。药物的激素作用一度可以管住人的嘴巴，但从没真正更改掉减肥者的饮食作息。
自称司美格鲁肽重度用户的小壮，便是因为体重反弹，两年内反复地注射药剂。2022年7月、2023年1月、2023年4月……当停药导致体重回升后，小壮便会再次打药。
图|小壮用药后的体脂变化
今年5月，小壮在体检时查出了甲状腺结节。虽然结节很小且为良性，但自我排查后，小壮判断，这可能是司美格鲁肽导致的副作用。因为说明书上提过，司美格鲁肽有诱发甲状腺肿瘤的可能，只是概率罕见。
“良性的结节罢了，没什么影响。任何事情都有代价，跟抽脂、催吐相比，这算得了什么呢？”
药物副作用，及病态审美司美格鲁肽到底有什么样的副作用？
是药三分毒，作为药品，副作用是治愈之光下的必然阴影。来自北京中医药大学东直门医院研究糖尿病方向的博士研究生文轩，在采访中介绍了司美格鲁肽可能带来的伤害：
胃肠道不良反应。40% 以上的人使用后会出现恶心感，还有近四分之一的人可能出现腹泻、便秘、胃痛、腹胀、呕吐等问题。
营养不足。节食导致营养摄入不足，可能引起脱发、骨量较少、贫血等。有些女性也可能出现月经紊乱。
阳痿。《国际阳痿研究杂志》刊发研究称，使用诺和盈的非糖尿病男性更容易出现勃起功能障碍（ED）。
失明（罕见）。司美格鲁肽可能会增加患者患上非动脉炎性前部缺血性视神经病变 (NAION) 的风险。这个罕见病通常影响50岁以上人群，目前尚无特效治疗。
癌变（罕见）。司美格鲁肽禁用于有甲状腺髓样癌的患者，也有诱发胰腺癌等风险。
尽管把副作用单列出来看有些骇人，但其实绝大多数情况下，合理使用药物都是安全的。哪怕是常见的感冒药，单把说明书上的副作用放大同样也触目惊心。
重要的是，药物需要在医生的指导下规范使用，而不是贪图功效，盲目地把自身健康置于风险之中。
专业正规的医生，会通过一系列检查，判断患者是否符合用药的标准、告知对应的不良反应，同时与患者联立联系，一旦出现异常情况快速响应，告知如何更安全地做出紧急处理。
私自买药的患者，显然错失了这一重要支撑。
图|王小姐向闺蜜诉苦
小红书博主“ZHU铸”，是一名热衷健身的营养师，同时也是医学博士研究生。他认为，在药物获批的背景中，再讨论“是否推荐使用司美格鲁肽”是一个并不专业的话题。
“药品监督管理局的专家们肯定比我们更权威。既然他们认可批准，作为医生而言，只要患者确实符合标准，我们肯定会开药。这不是个人推荐的问题，而是安全与流程的问题。
但站在我个人角度，如果有单纯想瘦的朋友询问我这个药，我会反问他，你认为的美到底是什么？为了走捷径，你是否能接受对应的代价？”
在“ZHU铸”看来，审美的病态，是任何药物都无法攻克的顽疾。医学意义的肥胖问题需要解决，社会概念下的肥胖问题更需警惕——追捧白幼瘦、A4腰、蝴蝶肩、腰身盈盈一握的观念，与昔日的三寸金莲没有本质区别。
如今，滥用司美格鲁肽的人是越来越多了。美国中毒中心就在2023年的1月至11月，报告了近3000起涉及司美格鲁肽超量使用的案例。据说有极端用户，注射了标准剂量的10倍。可想而知，他减掉的不止体重，还有阳寿。
但医学技术本身是无罪的。今年1月26日，司美格鲁肽口服片，获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上市，主要标的仍是用于治疗2型糖尿病。免去注射后，更简单的使用方式将为糖尿病患者带来福音。
随着司美格鲁肽专利即将于2026年到期，至少十个中国仿制药已在临床阶段。可以预见，中国制药商加速抢占市场后，激发的价格战，会进一步拉低司美格鲁肽的售价，让更多符合用药标准的患者受益。
而就在7月19 日，替尔泊肽注射液“长期体重管理”适应症，也获得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。与司美格鲁肽合称“减肥针双巨头”的它，国内聚首，一起撬动百亿市场。
同时也要警醒，当药物门槛低到唾手可得后，一个普通人能否成功逃脱审美观念的囚困，接纳没那么完美的自己。抑或是，以健康为筹码，向那份危险的美孤注一掷。